凉风如水，轻急地，从手臂和两胁间擦过。

儿子抱着我的腰，脸贴着我的后背。肌肤相亲处，只有一小片温暖，还有些微触电的感觉。就像多年前，年少的自己第一次握心仪女子的小手。尘世中所有的爱，也许源于一体。

我把摩托车开得飞快，让飘忽的风掠走身体其他地方的温度，好让儿子与我共同拥有的这一小片温暖更显珍贵。

过银港水晶城，突然遭遇出殡的队伍。刺眼的白，惊心的曲，凄婉的哭，震耳的鞭炮，混合在弥漫的硝烟之中。行人和车子像些受了惊吓的小兽，纷纷乱窜。

“嗬，干什么呀？把我的耳朵都震聋了！”车后的儿子变得敏锐而兴奋起来。

“是死了人呢，他的亲人准备把他抬到郊外去埋葬。”我想也没想，告诉了他。

“哦，他为什么要死呢？”儿子声音低了下来。

“人老了，就会死的。”说完这话，我猛然感到很后悔。

果然，敏感的儿子沉默了，很久都没说话。“我一点都不想死。”他说，声音像耳边早凉的风。

我一听，眼泪差一点流出来了：“崽崽你是个天使，那么聪明，那么善良，永远都不会死的。”

他轻松起来。我看不到他的面容，可他身子传递给我的气息，就是一种轻松的气息。小家伙其实已经不小，都满七岁了。到了学校，我们互道再见。我正准备把摩托车开走，小家伙突然奔出来：“爸爸，我不想你死。”

“我也不会死的。爸爸也是个天使……”我的声音有些涩咽，可我还是笑着把这句谎言告诉他。

儿子信了。他笑逐颜开，像一朵迎风招摇的狗尾巴花，雀跃地进了校门。

我的眼睛却变得湿漉漉起来。我不是怕死，有父亲在我的前面，有儿子在我的后面，我既不会惧生，也不畏死。在这条生物链上，我活得很安详。何况生死对我这个年纪的人来说，已是一件挺平常的事了。每个人存活在世，无非是完成一个生老病死的过程而已。这是人类以及一切生物的宿命，谁也摆脱不了。当一个人的容貌、力量以及才情被时间的吸管一点点吸空、吸干了，只剩一具空壳，又何必再留在这个世上？

我之所以流泪，是觉得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实在太短，我们父子能聚在一起的时间不会超过三十年。等他长大后，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恋着我，就像现在我不怎么恋着我的父亲一样。而我，到那时风残的身子不可能散发出这样葱茏的爱意，就像住不习惯城市而宁愿孤守在瑶村的老父亲一样。

如果所有的亲人都能颐养天年，死神按年龄顺序一个一个宣判他们离去，那么死神不但不可怕，而且可以说是仁慈的。